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一时间寨中乱成一锅粥。
人人都想活下去,没染病的让谈粱把染病的赶走,染病的求谈粱别丢下他们。
谈粱两边犯难,可瘟疫一天比一天严重,死第二个人时,双方的矛盾达到巅峰。
一群人跪在谈粱面前,求他把染病的人全都赶出去。
朱七也劝道:“老大,别倔了,人命关天的事,你不能.....”
谈粱反问:“那些病患的命就不是命吗!”
朱七沉默片刻,抽刀指向谈粱,“老大,我不想对你动手,我不想我的妻儿因为你的善良白白丧命。”
又一人附和道:“是啊,我们是看在谈老大的恩情才叫你声老大,你要继续这么下去,别怪我们翻脸不认人。”
.....
他们红白脸唱着,突然,一人喊道:“明公子!是明公子来了!”
这几年,侯涅生偶尔会给谈粱提点建议,谈粱也比较听他的。
一个村民立马朝侯涅生跪下,磕头求道:“明公子,求你快劝劝老大吧。”
其余村民纷纷跟着照做,“明公子!我不想死了!求你劝劝老大吧!”
“明公子,我不想死,你赶紧说几句吧。”
“公子,你大恩大德,发发善心,快救救我们吧。”
.....
侯涅生面无表情地站在远处。
谈粱阴沉着脸,两手紧攥,看着侯涅生,哑声问:“你也是来劝我放弃他们的?”
侯涅生反问:“你能救多少人?救多少次?”
谈粱答道:“能救一个是一个,能救一次是一次。”
侯涅生反驳道:“可你救不了天下人,被救者也未必会记得你的恩情。”
“我才不需要那些东西!”谈粱大力甩了下个胳膊,朝侯涅生喊道:“我救人只是我想那么做,不需要谁来还这份恩情,何况一个人都不愿救的家伙,怎么配救天下人!”
侯涅生摸了摸腕上的黑曜石,喃喃问:“主人,你来决定吧。”
暖风吹拂,吹过侯涅生的面容,吹向隔离病患的寨子。
“好。”侯涅生跟着风走去。
谈粱再生气也还是立马追上去,“喂,那边是隔离病人的地方,很危险的,你别过去!”
“无碍。”侯涅生道,“他想帮你,我便帮你一次。”
谈粱追问:“他?他是谁?!”
侯涅生轻笑一声,“我爱人。”
“什么,你爱人?”谈粱愣在那里,因为侯涅生一直都是独自一人,连封信都没收到过。
侯涅生没有回话,无视要拦他的大夫,“诶,公子,你听我一句劝,这门不能开,不能.....”
侯涅生推开屋门,大夫急忙捂住口鼻,又“哎呦”一声,感觉自己头发被薅掉一大把。
他一抬头,那明公子手中好还真多了一大把头发,“诶,你这人,你没事拽我头发做什么!”
大夫捂着头要找侯涅生说理,却见他手腕一甩,头发连成一线,如有意识似的,缠到几个病人的手腕上。
大夫惊得愣在那里,过了几秒才喃喃道:“我勒个乖乖,原来真有悬丝诊脉啊。”
“你快出来!里面危险!”谈粱见侯涅生开了门,急忙撕下一块衣摆捂住口鼻,”小心..….”
他也被眼前这一幕震惊到,低声骂道:“真是操了。”
侯涅生眼睫颤了颤,解下发丝,丢还到大夫手上,“还你。”
“诶好,不对——这还我也没......”谈粱推了下大夫,“别嚷嚷了,把门关好,我跟过去看看。”
谈粱说句话侯涅生就没了人影,他找了好一阵才在一处陡崖边找到他,“你出来干什么,外面好危险的。”
侯涅生道:“采药治瘟疫。”
“采药?”谈粱左右望了望,真在崖壁上发现几株绿色的草药,“太危险了,你在这等着,我来。”
谈粱不认识草药,把崖壁上的草全都薅了回来,“给。”
侯涅生挑挑拣拣,只挑出两株有用的拿在手中,“扔了吧,这些都是野草。”
“啊?”谈粱扔了手里的草,快步追上侯涅生,“明公子,原来你会医术啊。”
侯涅生摇了摇头,“不算,是我爱人医术了得,我不过跟他学了些皮毛。”
侯涅生在寨中住了几年,平日鲜少提及自己的爱人,谈粱好奇什么样的人能让这仙人般的存在动心,“你爱人是大夫?”
侯涅生道:“不是,占星、卜算、医术......他会很多很多东西,连养孩子都会。”
话音落下,冷风无端吹向侯涅生,他低笑一声,“好,是我错了,那不算养孩子。”
谈粱打了个哆嗦,总觉得身边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跟着,冷飕飕的。
他见侯涅生又走远了,赶忙追上去,“明公子,你为什么不去找你爱人?”
侯涅生答道:“我有必须要留下理由。”
谈粱追问:“什么理由?”
“无可奉告。”
谈粱习惯他神神秘秘,又问:“那你爱人这么厉害,怎么不见他来找你?”
侯涅生沉默不语。
谈粱想到什么,也跟着沉默下来,良久还憋出一句“对不起”。
侯涅生淡淡答道:“无碍,他不介意。”
两人采药到傍晚才回寨,侯涅生把草药递给大夫,“小火慢熬,早晚两次,只要不是先天体弱,三日便可见效。”
“这.....”大夫见草药里有不少是有毒的,望着谈粱面露难色,“老大,这.....”
谈粱咬咬牙,“熬,大不了死马当活马医。”
侯涅生说三日都多了,两日份的汤药灌下去,就有一个病患的情况明显好转,再过一日竟然都能下地走路。
大夫满寨子嚷着“神医啊神医”,跑到侯涅生面前,跪着求他收自己当徒弟。
侯涅生花了几天才断了他拜师的念头,可这次治病后,他在寨子里出了名,一有人生病就来找他。
侯涅生觉得吵闹,但明渊喜欢他这样,每每他给人看病,都会有一股风轻轻拂过他的面容。
年复一年,谈粱体内的灵魂碎片依旧是没动静,但乱世的战火快速席卷山寨。
谈粱收到消息,有伙作恶的山匪在快速接近这里,他们实力强横,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谈粱不觉得他们有把握打过,沉思片刻,严肃道:“迁,去通知大家收拾东西,越快越好。”
朱七等人没有反对,刚吩咐下去,一负责放哨的人回来喊道:“老、老大,那伙人上.....上山了——!”
谈粱抽刀,“朱七,你现在就带人下山,我.....”
话没说完,朱七也抽出刀,“你好歹也是老子看着长大的,哪有让你一个人留下来白白送死的道理。”
他举着刀,喊道:“兄弟们,咱们跟他们拼了!”
其他人跟着举刀,“拼了!”
谈粱劝不动,见侯涅生缓步走来,忙道:“明公子,快,你跟其他人一起先撤,不用担心我们,我们很快就跟上来。”
他目送侯涅生跟其他人离开,拿着刀,面露狠戾,“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哪怕是死,也必须拦下他们!”
可谈粱他们下山拦人后,山巅之上,本该跟着其他人离开的侯涅生站在那里,摸着腕上的黑曜石,问:“主人,救还是不救?”
风吹过树叶,“沙沙”的声音传入他耳畔,像是什么人的低语。
“好,既是死数,那便依你。”
谈粱自幼习武,天赋了得,不能说是天下第一,也是少有敌手,更别说被轻易打倒。
他跪在地上,抹去眼上的血,不服地再次站起来,”妈的,我就不信你真能这么邪乎!”
片刻后,谈粱再次被打倒,刀折了,胳膊断了,摇晃着艰难站起来。
对面的男人踮着脚,朝他招招手,”来,小崽子,再来,让我看看几次能打死你。”
“你给我…...”
朱七挡到谈粱面前,“跑,能跑一个,是一个。”
“可是.....”谈粱环顾满地的尸体,这里有看着他长大的叔叔,有一起学武的师兄弟,他哑声道:“我要是跑了,怎么对得起他们。”
“你不需要对不起!”朱七吼道,“我们的命就是你爹当年牺牲自己保下的,你要是不走!哥几个下地狱了,怎么跟他交代!”
他拍了拍谈粱的肩膀,“快走吧,替我照顾我我的妻儿。”
谈粱哽咽一声,扭头就跑,“七叔,一路保重!”
他不停地跑,再痛也不敢停下。
突然,谈粱身后射来箭矢,他避开几箭,随着伤势快速加剧,终是被一箭贯穿小腿,无力地倒在地上。
又几支箭射过来,谈粱再也躲不了,只觉身子越来越冷,眼皮越来越重,重到再也无法抬起。
要死了啊......
连怎么输的都不懂,真的好不甘心。
还有大家,好想再见到大家,也不知道逃多远了。
如果,如果还能再多看看就好了。
我不想死。
我真的不想.....
谈粱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一抹白,觉得自己大抵出幻觉了,居然看到明公子的衣服,他早就....
身后的匪人喊道:“哪里来的瞎子!老实站着别动!不然老子现在就弄死你!”
下一秒,谈粱听到那熟悉的声音:“你曾问过我为何留下不走,现在我可以回答你了。”
“因为你身上有我需要的一样东西。”
“我已经拿到那东西,作为交换,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
那匪人见侯涅生完全无视他,愤怒地冲上去,“敢无视老子?!老子现在就弄死你!”
这人无人可敌,强到谈粱觉得离谱,不过仗着自己的异能,又怎么会是侯涅生的对手。
谈粱的“跑”字还卡在喉咙里,那匪人已经头身分路,身后的嚷嚷声也全部消失。
死了。
这些强到恐怖的匪人都死了。
谈粱低低一笑,“你不会真是仙人吧?”
侯涅生道:“算是。”
“那..…咳咳.....”谈粱道,“替我照..….照顾好他们行么?”
侯涅生道:“我不可能停留一辈子,最多十年。”
凡人的一生不过几十年,谈粱如今都还没到三十,那已是他接近三分之一的人生。
“好,谢谢..…”
谈粱费力地抬头,想看清仙人的面容,再露出一个笑容。
下一秒,他的脑袋“咣当”栽在地上,遗憾咽了气。
侯涅生沉默地睁开双眼,面容冷得寻不到一丝热度。
那块灵魂碎片叫不能再见之憾。
不能再见什么?
不能再见山川湖海,不能再见人间百态,不能再见面前之人。
他如今的所爱,过往的所恨,那个无所不能的旧祂,是在他怀中咽气的,更是他亲手.....
呼啸的风吹起侯涅生的衣摆,他闭上眼,摸了摸腕上的黑曜石,“主人,别这样,我没事的。”
他替谈粱合上双目,朝着众人撤退的方向赶去,“走吧,主人,我们还有一个十年的承诺要履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