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民宿的隔音很好,说话声基本上不会传出去。司马钰的房间里,秦月和商怀晚坐在小板凳上,讲述着刚刚发生的事情。
这座旅馆和黎江看到的样子完全不同,它并非是一座小民宿,而是一处旧林场营地的废墟。很早之前,北边有一座林场,旅馆老太太的两个儿子就在林场工作。大儿子负责和其他工人一起在林场加工木头,小儿子则跟随运输车辆将加工好的木材运出去。
那个时代没什么高科技的机械——就算有,也很难开到这种偏僻的大山沟里来。能用的机械就是一些老式的吊车和重卡车,绝大多数工作都是依靠人力完成的。
可惜老太太命不好,她的两个儿子也一样。某一天下了一场急雨,大儿子为了不让林场堆积的木头上盖着的防水布被吹开,冒着大雨独自去了林场,结果被倒塌的滚木压在了带车都滚到了山坡
一夜之间,老太太没了两个儿子,丈夫也因悲痛过度撒手人寰。多亏有了林场工友们的帮助,老太太才将家里的三个男人妥善安葬——她的两个儿子在林场是劳动标兵,平时和工友们相处得也不错,对方有什么困难,兄弟二人也会及时伸出援手。因此在他们去世之后,老太太的生活就由这些工友们轮番照顾。
不知不觉间,在这些和儿子差不多年龄大的年轻人们的帮助下,老太太渐渐走出了悲伤。她来到林场这边帮忙做饭,谁的衣服破了也会找她来补。就这样一直到林场外面修了路,一直到先进的机械开进了山里,一直到因为林区规划,这片林场被列为了林木资源再生的区域。
越来越多的人离开了林场营地,老太太也因急病突发离开了人世。不过或许是因为对这里的执念太深,在鬼差询问她是否要去排队轮回的时候,看着已经渐渐荒废的林场营地,老太太选择留了下来。
——这条路的尽头还有别的林场,而且距离最近的城镇都很远,经过这条路的人,需要一个歇脚的地方。
平时她用障眼法让来到这里的人看到的是民宿,实际上不过是一堆废墟而已——因为不会有人出钱重建这里,她只能用这种方法让废墟看上去稍微干净一点。
而且虽然只是障眼法,但里面的被褥什么的可都是真的,老太太将以前工人用过的被褥和衣服缝缝补补,消毒翻新一下给住客用。而且房间也都是她安排的,就算变成了废墟,营地还是有不少房间能用的,所以很多人都没有察觉这一点,只当这里是普通的民宿。
她忘不了两个儿子,也忘不了那些曾经帮过她走出那段日子的工友们,在城隍府备过案、得到府尹的允许之后,这间虚幻的民宿就成了她唯一的念想。
——这是秦月从老太太那里听来的,邱小梅也表示这座建筑中虽然也有鬼魂住宿,但绝大部分都是人类,他们都活得好好的。
司马钰、秦月和钟秋对这种事并没有很吃惊,因为在她们仨的认知中,鬼魂融入人界是很平常的事情,别的不说,光是万妖楼中就有不少。可对于邱小梅和商怀晚来说,这件事却给她俩的观念带来了很大的冲击。
——就算鬼魂不愿入轮回、不会为祸人间,至少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在她们生活的年代和环境中,鬼魂就应该去轮回,留在人世的要么是怨气冲天唯恐天下不乱的恶鬼,要么就是贪恋凡尘躲避着鬼差的游魂。
鬼魂在人界生活,而且还被本地的城隍府允许,并且是很平常的事情——邱小梅和商怀晚对视了一眼,两人似乎都想要说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既然知道不会有什么危险,五人才各自回了房间——虽然有些房间在她们的眼中破破烂烂,但好歹也算个歇脚的地方,而且若是加上障眼法的话,这些破损的地方还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也算是一个不错的歇脚之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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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江起床很早——这要多亏了在黑森林酒吧中生活的那段日子。在酒吧的时候,他经常都是四点半到五点之间起床,然后拿着扫除工具先把酒吧和地下拳场好好清理一遍。
如今没那么多工作了,黎江来到外面打算活动一下身体。黎明时期的空气十分清新,他站在门外深呼吸了几次,而就在这时,他闻到了好像什么东西烧焦的味道——
顺着味道飘来的方向,黎江看到了一个中年男人,他正跪在民宿的墙角,面前有一个火盆和一个牌位。火盆中似乎烧着纸钱一样的黄纸,也是烧焦的味道的来源。
中年男人没有在意黎江的视线,仍旧双手合十的在念叨着什么,期间还朝排位磕了两个头。黎江走近了一些,想问问中年男人是怎么回事——看对方的行为,好像这间民宿出过什么事一样。
而就在他靠近的时候,想问的话却忽然卡在了喉咙——
因为黎江听清了对方念叨的那些话。
按常理来说,无论是祭拜谁,起码都应该说一些什么“安息”、“往生”、祝福一类的话,可这个中年男人说的却是……
“张姨……昨天的土豆炖芸豆大酱放多了……公共浴室的拖鞋该换了……还有现在是夏天……别再拿棉被出来了……我给你烧点儿过去……你去换几个夏天盖的被子回来……”
黎江如鲠在喉,脸都憋紫了。中年男人在祭拜完之后看了黎江一眼,并没有解释什么,只是留下了一个意味深长的、有些怪异的笑容之后,转身上了一辆半挂车,慢慢朝上山的方向开了过去。
过了差不多五分钟,黎江才想起来应该去通知小钰她们一声——这座旅馆好像有什么问题,昨天住进来好像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还没等他行动,又有几批房客从正门中出来了,他们不约而同地来到屋角的牌位这里,一边说着好像给这座旅馆提意见之类的话,一边将手中的纸钱丢进火盆里烧着。这些人有的穿着工人的衣服,有些西装革履,有些满身名贵的饰物,好像各个行业的都有。
但无论穿着什么,这些人都会在临走之前,来到牌位面前规规矩矩地磕俩头再走。
黎江实在是没忍住,拉住了最后一个准备上豪车离开的、老板模样的人,脱口问道:“你们……刚刚在拜什么?”
老板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上下打量了他好几次:“你是干什么的?”
“我……”黎江一时语塞,“……我就是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