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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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刻,仿佛先前的所有铺垫与准备都沦为一种笑话,哼哧哼哧地踩点与阵法布置也都化作无用功。

林书友正准备扯下自己身上的清心符,起乩神降;谭文彬左手握伞右手持铲也欲起身,护持到小远身前。

强烈的挫败感会让一部分人陷入消极颓废,但也会激发出另一部分人的殊死一搏。

既然被发现了,那就直接干吧!

这时,李追远的双手落在二人肩上,轻轻发力下压。

刚要往外跳的他们俩,马上偃旗息鼓。

一个优秀的团队,在事前可以进行充分的民主发言讨论,但在事发时,只能有一个意志。

少年不是无法接受自己被戏耍了的这件事,他是无法理解老婆婆这么做的意图。

早就发现自己三人行为的余婆婆,还要故意看着他们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布置好这么多阵法,只为在关键时刻站出来发出一声嘲讽奚落。

哪怕是想故意疲惫他们也说不通,因为还给了充足的休息时间。

要是对方真的强大可怕到可以随意做这种无意义的事,那自己等人现在主动出击和被动等对方先出手,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最重要的是,李追远发现,对方并不是死倒而是活人,也就是说,她虽然形象上和那位“余婆婆”近乎一模一样,却并非真正的“余婆婆”。

无论如何,李追远的第一击,必须落在余婆婆身上,其它人,都不配。

也就是这关键时刻的短暂冷静,让事态发展出现了新的转折。

前方,忽然传来孩童们的笑声。

“嘻嘻……”

“哈哈……”

“呵呵……”

是很多很多孩童的声音,都在笑,却笑得很机械很形式,你甚至能在脑子里想象出他们皮笑肉不笑的画面,如同一种被迫发出的规训。

眼前视线里,没有一个孩子的身影。

李追远清楚,如果现在走阴的话,应该能看见一大群孩子正向老婆婆汇聚。

也就是说,老婆婆刚刚所喊的对象,并不是自己三人。

林书友是能敏锐感知到脏东西的,他明悟了过来。

谭文彬能走阴,虽然无法拥有像小远这般敏锐的非走阴感知,可同样的,他耳朵里,也出现了一些幻听声,再加上小远的态度,他多少也能明白一些。

林书友和谭文彬各自低下头,将额头抵在地面,快速消化着自己的紧张情绪,同时平复急促的心跳。

这不是害怕,而是从夜袭者变成白光下再退回到夜幕中,场景身份的快速转变,正常点的人都受不了。

只有李追远,还在继续观察着前方的变化。

老婆婆现在的腿很长,她打着灯笼不停地环顾四周,不是向远处张望搜寻,更像是幼儿园的老师正照顾着围在自己身边的一群孩子。

“你们……想爸爸妈妈了没有……”

依旧是孩童机械式的笑声,没人对这一问题进行回答。

亦或者是,这些“孩子”,已不记得自己的亲生父母。

“我告诉你们……你们的爸爸妈妈……可是很想你们哟……”

老婆婆开始挥舞起自己手中的灯笼,像是挥动着两条皮鞭。

隐约间,李追远能感到自己耳膜的轻微生疼。

这还是在不走阴的状态下,要是真走阴了,就能瞧出老婆婆手段之酷烈。

难怪在自己画出余婆婆的形象给贝贝看时,贝贝直接就被吓哭了,哪怕是在自己的催眠中回忆起余婆婆的事情,贝贝都能被惊得醒来。

留在身上的伤,是能被时间逐步抚平的,可精神上的鞭挞,很可能会留下永久的创伤。

贝贝已经被卖给王朝南夫妻半年了,这对夫妻绝不是什么好人,但在对待这个“儿子”时,他们倒是没犯什么病。

这也就意味着,那些孩子即使已经被卖掉了,但老婆婆,依旧能用某种手段,禁锢他们的一部分。

平日里丝毫不显,依旧能过正常生活,恐惧只存在于尘封的内心深处。

可未来终究还是会有影响的,类似于一种诅咒,等这些孩子逐步成年逐步成熟后,这种连自我都无法明说的恐惧经历,会慢慢影响他们的性格,甚至让他们人格都开始产生扭曲。

鞭挞之下,“孩子们”的笑声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又一片属于成年人的哽咽哭泣。

这是来自于孩子父母的悲痛。

她在通过对孩子们的折磨,激发出父母内心的哀伤与泪水。

而对于那些丢失骨肉的父母来说,这可能只是又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因思念孩子而在睡梦中以泪洗面的夜。

老婆婆手中的两盏白色灯笼里,出现了水渍,而且越积越多,逐渐随着灯笼而晃荡。

可忽然间,她停顿了一下。

她伸手,将一盏灯笼抠出了一个洞,将一股半黑半白的液体放出。

然后,她又伸手一抚,将洞抹平。

她似乎很生气,眼里也流露出了不满和愤怒,像是收到了不合格的脏品,而且差点弄脏了其它良品。

老婆婆转身,带着她今夜的收获,往回走。

“孩子们”的动静以及成年人的哭声,也渐渐消散。

等其身影回到那顶白棚后,一切复归宁静,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李追远清楚,自己刚刚目睹了一场仪式,确切的说,是一场收割。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杂技团的人会对那些带孩子一起来玩的父母,如此上心了。

因为收割,需要讲究效率。

受客观现实,很多父母对孩子的爱不比别人少,却无法时刻陪在孩子身边伴其长大。

但站在杂技团这一方的角度,他们的收割也是有成本的,所以要选择“出油率”最高的原材料。

再者,虽然比例很低,但这世上确实存在不那么爱或者干脆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

父母离婚各自组建新家庭后,将原本的孩子视为累赘的,现实里也屡见不鲜。

还有就是像自己……

当涉及到自己时,李追远发现自己还真不属于这一类。

自己的父亲虽然离开了自己的生活,但李追远能理解他。

至于李兰……

即使是李追远,也无法说出李兰不在乎自己的话。

她排斥与自己亲生父母通电话,让自己秘书代替,可当儿子接过话筒时,她又回来拿起话筒了,虽然说的话很不好听。

她宁愿去参与危险系数极高的项目,宁愿表现出歇斯底里的态度,也要将儿子从自己生活里割离,换个对向角度来看,就是哪怕去面对生死、哪怕痛苦发疯,她都没办法把儿子从自己意识里抹去,你就说在不在意吧。

落回斜坡后,李追远对林书友道:“开脸吧。”

“哎,好。”

林书友打开化妆盒,开始给自己开脸。

其实,不开脸不穿戏服,也能起乩。

李追远要不是自身特殊原因请神困难,那晚学校操场上他手指掐红印往脸上随便一涂,也就起乩成功了。

这不是必需品,而是一种仪式感,增强自己的信心与代入,就像太爷做的法事,理性上来说屁用没有,却能给予他本人和家属以极大情绪价值。

林书友同理,他需要通过开脸,来切换性格。

而越是依赖这种方式,就越容易加剧性格上的分化,可以说,他以后精神出问题,几乎是一种必然。

“刚刚那个老婆婆不是余婆婆,余婆婆本尊应该还在那个白顶棚子里,我们的第一目标依旧是那里。

等发动时,集体冲那个白棚,你们负责帮我开路和阻拦干扰,我去毁她的本尊。”

“好。”谭文彬用力点头的同时,摸了摸自己口袋和腰间。

脸画了一半的林书友,则只是淡淡问道:“到底是哪种邪祟,听着有些奇怪。”

谭文彬眉毛一挑,要不是环境不合适,他估计会直接给林书友来一记毛栗子,骂一声:你他妈又装上了?

李追远回答道:“堕情泥胎。”

林书友愣了一下,轻砸了一下嘴:“原来是在给自己缝补。”

先前李追远只是模模糊糊判断,现在目睹过先前那一出后,则可以笃定。

魏正道书里记载过堕情泥胎,这不是死倒类型,而是指一种死倒自我修复的方法。

死倒因怨念而生,某些强大的死倒诞生出灵智后,会像人一样想办法给自己疗伤。

堕情泥胎就是掠取人性中的情感羁绊为原材料,对自身破损进行修复,这是一种邪术,极伤天和。

阴家族谱上就记载过,明中期一位阴家人游历时,在某处湖泽边偶遇两位钓鱼的高人,在得知其是阴长生后人后,两位高人也就邀其坐下一同闲谈。

当然,本质上他只是靠着先祖名声,获得了一个能旁听的资格。

两位高人聊起了凌霄上清统雷元阳妙飞元真君。

一位高人说真君为身边邪道人所骗,信了那二龙不可相见之说。

另一位高人笑着说:怕是那邪道人正在为哪尊邪祟塑堕情泥胎。

这位阴家先人游历结束,回丰都插坐码头后,将自己这段经历写下夹入族谱。

在他的口吻中,将这段描述成听到两位高人谈论天上神仙之事。

李追远不晓得对方是在故意避讳呢,还是真的不知道那位前缀如此之长的皇帝就是当时的嘉靖帝。

但从这段记载里,可以看出堕情泥胎这种手段,传承时间很久,甚至曾有人把主意打到天家父子身上,也不晓得到底修复的是哪尊可怕死倒。

不过很显然,余婆婆是没那种待遇的,她只能靠拐卖儿童,截取父母对骨肉的情感羁绊来疗伤,走的是以量取胜的路子。

她就像是一只重伤的野兽,蛰伏在阴暗角落里,默默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杂技团海报上印有余家杂技团的介绍,其团成立于五零年。

一个很微妙的年份,龙王柳和龙王秦两家刚因故中断传承,她就从阴暗的角落里爬上岸,开始以这种阴毒手段为自己疗伤。

说到底,是江中无龙王,底下的各种腌臜玩意儿,就逐渐爬上岸了。

其本尊,当年应该是被秦柳两家某位龙王给镇压的,这会儿觉得自己又行了,开始来到阿璃面前提灯送咒。

尤其是在自己发下宏愿警告后,第二天,其它污秽邪祟都远远后退避了一段距离,偏偏她还敢站最前面,抵着门槛边,耀武扬威。

还真挺符合她的行事风格,做着见不得人的阴损事,还乐呵呵地想当这出头鸟。

李追远把她选做自己正式走江后的第一道自选题,也不是意气用事,真正可怕强大的死倒,怕是也不屑趁人家衰落时缠上人家孤女。

上门缠上的这一批,一如柳玉梅口中“欺软怕硬的杂碎”。

而这只,还是这群上不得台面中最没脑子的一个。

可不就正适合自己选么?

林书友的脸画好了,这时的他,再瞧不出本初的憨纯,眉宇间洋溢着一种意气风发的自信。

“官将首扶乩时,对邪祟只杀不渡,你们两个,尤其是你,离我远一点,我怕童子还记得上次你欺骗祂的事,对你记仇。”

谭文彬正欲开口,却被李追远拦住。

少年面露微笑,很是平静地说了声:“好。”

林书友:“我敬重你的身份,但得等你成年走江后,你才能真的帮得上忙。”

少年:“没错,你说得对。”

这货的性格反差,比上次,还要更严重些了,兴许是再次开脸后,又回忆起了上次的屈辱。

不过他虽说知道了自己是龙王家的传人,却不晓得自己已经走江了。

这可是自己正式走江后的第一劫,那余婆婆再蠢,现在伤势再没恢复,好歹当年也是得靠龙王亲手镇压的死倒。

你去吧,你加油,巴不得你这个官将首,能帮我直接把这一题给解了。

莫说你现在还没正式起乩,就算白鹤童子附身了,当祂被打得哇哇叫时,也得跟自己寻求合作与帮助。

李追远现在懒得和他废话,他清楚,林书友分为三个阶段:林书友、开脸的他、白鹤童子。

这“开脸的他”,性格起来了实力却因没起乩而未得到提升,属于又拽又菜阶段。

和这种人,没什么好聊的。

“吱呀……”

远处白顶棚子的门再次被打开,先前那位老婆婆像是卸了妆,换上了寻常衣服,除了从容貌和身姿上有点像余婆婆外,更像是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妪。

老婆婆走了出来,嘴里发出轻叫,如同蝉声,很快,隔壁帐篷里,走出了白天还在表演“与蟒蛇谈恋爱”的年轻女人。

年轻女人搀扶着老婆婆,两人一起走向最尾端,那里有个大一点的帐篷,放置的应该是团里的物资和设备。

李追远沉声道:“机会来了,动手!”

林书友将身上清心符撕下,从书包里取出一柄半臂长的三叉戟,随即脖子一扭,口中念念有词,整个人的气质也随之一变。

“邪魔歪道,只杀不渡~”

话音刚落,双眸化为竖瞳,白鹤童子上身。

白鹤童子低头,看向李追远。

李追远与祂对视。

许是因为有正儿八经的大邪祟在前,白鹤童子并未算上次被骗的账,而是行三步赞,两虚一实,身形交替似出现残影,径直向老婆婆和年轻女人所在的位置而去。

谭文彬诧异道:“不是那里,是……”

“彬彬哥,一样的,我们走!”

李追远向白顶棚子奔跑,谭文彬紧随其后。

原本的计划里,应该是三人一起冲白顶棚子,但在做这个计划时,李追远早有预案。

反正白鹤童子会自己找当场最强大的邪祟,那就让祂去呗,无论是主动出击还是被动防御,反正祂都能起到拖住对方的作用。

工具人,能发挥作用就行。

跑到白顶棚子前,李追远掀开毯帘进去,直面那口水缸上的余婆婆泥胎。

刹那间,余婆婆的泥胎像开始颤抖。

“是认出我了么?”

泥胎像的颤抖更加剧烈,似在求救。

“彬彬,砸破她的缸!”

“来喽!”

谭文彬丢下罗生伞,改为双手抓黄河铲,使出全力,砸向水缸。

“伞……”

李追远没想到彬彬会丢下伞,可这时提醒已来不及,只能自己往彬彬身后挪了一下位置。

“砰!”

水缸被砸破,里头的一部分黑水不免飞溅出来,少许落在了谭文彬身上。

谭文彬一时间悲从心来,初恋还在的他,仿佛一下子拥有了好多好多个孩子,而且这些孩子全都被拐走了离他而去。

心里,好痛,好苦,好难受。

眼泪,不自觉地流淌而出。

“小远哥……我为什么……好伤心……呜呜……”

“守着门口。”

水缸被砸破,泥胎像脚下有高跷,依旧支撑着站立姿势没有动摇。

李追远来至她身前,双目一瞪,开启走阴。

在新的视野里,眼前的泥胎像全身都被黑雾环绕,周身遍布裂纹,如同一尊碎裂一地后又小心翼翼一块一块拼粘起来的瓷器。

她已经大体都缝补起来了,唯独缺的,就是双眼这一块,还是黑黢黢的空洞。

再给她一点时间,她的双眼也就能补上去,到时候就算破破烂烂,好歹也拼出了一个全乎。

怪不得忍不住敢站在第一个挑衅,她是觉得自己很快就能又站起来了。

李追远深刻意识到,自选题加因果顺蔓摸瓜,是多么的正确。

这不仅让自己掌握了先机,而且还卡在了对方完整恢复前。

双手落入口袋,按捏印泥,然后各自在臂膀上画咒。

随后,大拇指指甲各自划过无名指,汲指尖血,再在双臂上画了一层咒。

紧接着,阿璃亲手画的破煞符被其排开,贴满双臂。

最后,李追远牙齿用力咬破自己舌尖,一口新鲜的舌尖精血喷出,淋洒在符纸上。

既是偷袭,既是有这一击的机会,那就得使出全力。

这些手段,普通人就算会也不能这般叠加在一起,也就少年会晚上躺床上睡觉时,脑子里会抽空研究这个。

齐整完毕,李追远眼里血丝密布,双手掐印,先以右手大拇指下滑至左手指尖,再以左手大拇指下滑至右手指尖。

然后,两只大拇指其其对着余婆婆那空洞洞的双眸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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