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六岁之前,江宁希不知道什么是囚禁、虐待和孤独,她从有自我意识起就生活在阁楼里,她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
保姆每天都会进来三次,但她只是程序化地给她送来食物和打扫卫生,她总是板着脸,从不跟江宁希交流,甚至都不肯看她。
通过长期的观察,江宁希慢慢习得了这些行为,也这样回应人类。
她不觉得自己是人类。
但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直到阁楼的角落里长出了一个蘑菇,它是银灰色的,有着长长的菌杆,和小小的菌伞。
它每天都在生长。
而她也每天都在生长。
它会温柔地接受她的触摸,不会莫名其妙地殴打她,所以江宁希觉得,她们是同类、是朋友,即使那时候她的脑子里还没有这些复杂的概念。
找到了同类,她的生活变得有趣了许多。
她每天都会跟这颗蘑菇交流,但她的经历很少,只能重复地谈论送饭的保姆,以及日复一日难吃的饭菜。
蘑菇从不回应她。她想,它才刚生长出来,还没有学会蘑菇的语言。她试图教它,但它很笨,总是学不会。
她开始觉得无聊,对外面的世界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外面一定还有很多她的同类。
它们应该听得懂蘑菇的语言。
有一天,韩汶琳再次来了,她和保姆谈论着她的情况。
江宁希不喜欢韩汶琳,没有理由,就是不喜欢。准确地说,她不喜欢任何人类。
“韩教授,她好像产生了认知障碍,她觉得自己是一颗蘑菇。需要进行干预吗?”
“不用,再观察一段时间。”
“可是她的状态很危险,再这样下去,她这一辈子就完了。”保姆露出同情的目光,这是江宁希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其他表情。
江宁希听不懂她们的话,但她知道她们在谈论她。她默默地吃着午饭,依旧很难吃,她偶尔会抬头看她们一眼,用难看的表情暗示她们改进一下食物。
但她们完全无视她,仿佛她不存在。
她们总是这样。
韩汶琳思考了一下,说道:“我会给她找一个同龄人过来。”
那天,江宁希一睁眼,就发现阁楼里出现了另一个人类,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类,小小的,只比她大一点。
江宁希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他,伸手试图去触摸他,但当她碰到男孩的皮肤时,男孩发了疯似地蜷缩在角落里。
祁望大声朝她喊道:“不要碰我!滚开,你滚开。”
江宁希听不懂语言,但她感觉祁望和她是同类,妈妈殴打她的时候,她也只能这样缩在角落里。
江宁希突发奇想,也许人类也曾经是一颗蘑菇,小时候是蘑菇,长大后,就变成了保姆和韩汶琳那种模样,很可怕的模样。
保姆很快又来送饭,这次是两份饭,她的饭菜没什么变化,但她看到祁望的饭菜沾了煤灰,脏兮兮的。
她觉得祁望的那份肯定更好吃,于是趁着祁望不注意,偷偷调换了他的饭。
保姆走后,她就端着饭吃了起来,味道果然不一样,有点奇怪的味道,但总算不一样了。
祁望看着她,无法理解她在这样的环境下,竟然能吃得下饭。
“你叫什么名字?”
沉默。
“你为什么被关在这里?”
依旧沉默。
祁望终于确定,这个脏兮兮的女孩根本不会说话。她还那么小,能有什么问题,为什么要残忍地把她关在这里进行治疗?
江宁希悄悄地观察着祁望。
这个人类很奇怪,他似乎很难受,不停地用手摩擦着皮肤。
祁望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我觉得自己很肮脏。”
江宁希眨了眨眼睛,听不懂。
“可肮脏的应该是爷爷。为什么我会觉得自己很脏呢?”祁望絮絮叨叨地倾诉着自己的绝望和痛苦,“为什么妈妈不帮我,还要把我关在这里?难道真的是我的错?”
江宁希把饭端起来,塞到他的手里,试图提醒他快点吃,不然保姆会把饭收走。
祁望收住了眼泪。愣愣地看着她。他无法理解,为什么江宁希能适应这里的一切?
但他默默地吃完了那碗米饭。
几天后,他们成为了朋友。祁望跟她倾诉着他难以启齿的遭遇,江宁希则用蘑菇语言跟他吐槽难吃的饭菜,两人都听不懂对方的语言,但却聊得很开心。
也许是江宁希的吐槽奏效了,饭菜变好吃了。送饭的人也由保姆变成了陆明雅。
她也小小的,比江宁希高一点。
陆明雅跟保姆不一样,她会对他们露出笑容,会跟他们聊天。
“祁望,你觉得脏是因为你遭遇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吗?”陆明雅小心翼翼地问道。
祁望不搭理她。
“可肮脏的不是你,是施暴者。你不需要去洗清自己,你是干净的。”
陆明雅的话让祁望哭了出来。他拼命哭,把所有委屈和无助地哭了出来。
陆明雅抱住他,无声安慰他。江宁希看到她的行为,也模仿着抱住他们。她不知道拥抱的意义,但这样做可以融入他们。
陆明雅满脸震惊地看着江宁希。她突然意识到,江宁希能理解他们的行为,只是无法表达,因为没人教过她怎样说话。
她觉得韩汶琳她们太残忍了,如此虐待一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