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怀朔镇戍堡的角楼上，高欢靠近燎炉，就着跳跃的火光反复查看刚传过来的胡太后诏令。
在诏令旁边还有侯景送来的密信，密信之上隐隐约约显出一行小字：
“尔朱氏将移镇晋阳。”
随太后诏令一同送来的铜虎符安静的躺在他掌心，远处传来胡笳呜咽声，惊的城下流民一片骚动。
“军主，苏先生到了。”
亲兵话音未落，木门已被轻轻推开。
身着裘袍的苏绰抖落满身霜雪，手中油纸包裹的舆图仍然干燥。高欢注意到他腰间新添的精美短刀——大魏宫廷制式，远在洛阳的那位胡太后连他身旁谋士的赏赐都考虑到了，端的是心思细腻。
“太原王氏与河东柳氏联名上书。”
苏绰将舆图铺在案上，手指划过太行八陉：
“说是不愿入六镇为流囚，恳请中枢对迁徙六镇之事从长计议。”
烛火在舆图沟壑间跳动，将六镇地形照得明灭不定。
高欢轻叩怀朔镇的位置：
“尔朱荣即将移镇晋阳，他本就不会放任王氏离开，王氏这是要给尔朱荣纳投名状。
但我没想到的是那胡太后真的会这般轻易就同意咱们的驱虎吞狼之策，侯万景可不像是舌灿莲花的人呐。”
说着，高欢看向苏绰笑吟吟道：
“不过也好，胡太后比我们想象中的更加聪明，这般看下来，日后我们和秀容川的争斗倒是更有一些依仗了。”
“驱的是河北虎，吞的是六镇狼。但河北这么多的流民要分置六镇，尔朱荣必会借机安插耳目。”
苏绰将铜灯移近：
“我只是让万景点一点太后，现在愿意站在洛阳身后的究竟是谁。
想来那位胡太后也明白，大魏真正的猛虎是秀容川那位。我们怀朔和她反倒暂时没有什么利害关系，她举手之间便能卖我们这个面子，又何乐而不为呢？”
说完，苏绰却又轻笑一声：
“这位胡太后虽然聪明颖悟，可毕竟久在深宫，哪里知道简简单单的一句‘以汉地新民约鲜卑诸长’会引发多大的波澜。
这也是胡太后临朝听政初期便政绩斐然，还能派兵平定大乘之乱，堪称治国才能卓越，到现在却弄的大魏处处烽烟，六镇纷纷揭竿而起的原因所在了！”
高欢也忍不住附和：
“世事皆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政事更是如此！胡太后以后宫之身临朝听政，本就会有一些不足之处，若是朝中有一些经验丰富如令绰这般的大才辅佐，那自然可以政通人和。
可她以往任用的，不是元乂这等夸夸其谈之辈，便是元怿这种手段温和之人，大魏自建立之日便有各方豪强层出不穷，胡太后自然是掌不好这个舵的！”
“可惜道武帝拓跋珪一代雄主，在参合陂之战力克慕容燕国，终成魏室基业，今日却要落得个孤儿寡母为权臣所欺的下场。”
高欢听到苏绰这般感慨，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孤儿寡母？人家不管怎么说也是大魏最有权势的两个人好不好！？
…………
三更鼓响，戍堡地窖已聚集了一群六镇兵士。
这些在破六韩拔陵叛乱中幸存的老兵，此刻望着舆图上密布的标记，呼吸登时都粗重起来。
高欢解下大夏龙雀横置案头，刀柄上娄昭君亲手系的绸带格外醒目。
“诸位可知，我六镇即将要迎来河北数万流民？”
高欢突然发问，见众人茫然，猛地将刀鞘拍上舆图：
“鲜卑勋贵要夺军田，汉人士族要争话语，尔朱细作要乱民心！诸位觉得你们争得过他们吗？”
刀鞘震颤不止，惊得角落火盆爆出火星。
独孤如愿突然拍案而起：
“破六韩拔陵叛乱时，武川被围，某带三百儿郎吃了一个月草根！如今这些膏粱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