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星月无光。
宇文泰站在尚书省廊下，亲兵跪在身后几步处，额头抵着冰冷的青砖，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大丞相……于将军他，他在晋阳被高欢当众处决了。”
宇文泰闻言怔了怔，呆了半晌才听清楚这句话的意思。
就这么杀了？
他高欢不是最爱收买人心吗？不是最擅长招降纳叛吗？那个在六镇时就以宽厚著称的贺六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决绝了？
“知道了。”宇文泰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的，轻飘飘地浮在空中。
他转身走向内室，靴底踏过青砖，发出沉闷的声响。亲兵队长还跪在原地，不敢抬头。
廊外几个文吏匆匆避让，缩着脖子不敢乱看。
内室的门在身后关上，宇文泰终于允许自己的肩膀垮下来半分。
案几上堆满了军报和奏章，最上面是一份刚从晋阳送来的文书，火漆已经被揭开。他伸手拿起，只觉得入手十分沉重。
展开的瞬间，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扑面而来。那不是墨香，而是真正的、带着铁锈味的血气。
他仔细看了看。文书边缘确实沾着暗褐色的痕迹，像是被人用染血的手指翻看过。
“大魏丞相、渤海王高公，今吊民伐罪，布告天下……”
字迹明明十分工整，宇文泰却总是有种扎眼的感觉。当看到“泾水断流三月，饿殍犹抱穗而亡”时，喉咙里突然涌上一股腥甜。
他强咽下去，继续往下看，手指在绢帛上留下几道深深的指痕。
“……贺拔岳以手足之情托付，却被袭杀……”
轰隆！
这句话像闪电劈进脑海，宇文泰的眼前突然浮现出贺拔岳的面容：不是临终时那张惨白的脸，而是多年前在六镇时，那个教他骑马射箭的爽朗青年。记忆中的贺拔岳大笑着拍他的肩膀：“黑獭，你小子将来必成大器！”
“噗……”
一口鲜血喷在文书上，将那些工整的字迹染成一片模糊的红色。
宇文泰踉跄后退，撞翻了身后的灯架。铜灯砸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他跪倒在地，双手撑在冰冷的砖面上，更多的血从嘴角溢出，滴在地上，和灯油混在一起。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亲兵惊慌的询问，但他已经听不清了。唯有太阳穴的血管在突突跳动，如同战鼓催命。
眼前的世界开始旋转，黑暗从边缘蔓延进来。最后的意识里，他看见案几上那盏被打翻的油灯，火苗渐渐微弱。
…………
另一边的陇西，纥豆陵哪吒站在自家庄园的望楼上，手中攥着一份抄录的檄文。
夜风呼啸，吹得火把明灭不定，身后，十几名贺拔岳旧部肃立不语，甲胄在火光中泛着冷光。
“诸位，”纥豆陵哪吒开口：
“高渤海的檄文已传遍关陇，听说那宇文泰见檄文就吐血昏迷，长安大乱，我们的时机到了！”
一个满脸虬髯的汉子踏前一步：
“将军，这是天大的好时机啊！贺拔公在天之灵，必佑我等成功！”
纥豆陵哪吒从怀中取出一面早已准备好的旗帜，猛地抖开：素白的旗面上用朱砂写着“清君侧”三个大字，笔力雄浑，如刀劈斧凿。
“明日拂晓，以这面旗为号，我等起兵讨逆！”
他将旗帜交给身旁的亲兵，“联络李氏、赵氏，告诉他们，为贺拔公报仇的时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