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十年二月初七,北直隶河间府的风卷着细雪掠过「崇文阁」的飞檐。李守诚蹲在书局后院,用冻得通红的手指拨弄新刻的木活字,铜尺量过「犁」字的撇捺,确认与《农工百问》插图比例一致。他身后的窑炉正煨着胶泥,两个学徒蹲在墙根,将「红炉点金」的故事刻成话本残页——这是应对士绅举报的缓兵之计。
「李老板,」驿卒王五裹着寒气闯入,怀里的《农工百问》渗出墨香,「真定府的单子又加了三百册,可木料价格……」
守诚抹了把额头的汗,望着院角堆成小山的槐木——自代田法推广以来,北直隶士绅便联手抬高木料价格,书局已亏损两月。他忽然瞥见学徒腰间的铁牌,那是考工院发的「匠籍半免牌」,灵机一动:「去告诉真定府的书商,凡购书十册,送匠籍子弟优先入读工器蒙学的荐函。」王五挑眉,显然没想到书商竟能调动官府资源。
辰时三刻,书局前门传来争执声。守诚掀开棉帘,见一位老儒正指着「工器专柜」大骂:「《齐民要术》乃贾思勰手泽,岂容你们用俚语亵渎!」周围百姓却盯着柜台上的铁犁优惠券,交头接耳。守诚深揖及地:「徐大人乃河间府学正,想必知《论语》『百工居肆』之训。此书附《工器义理》篇,杨慎大人亲撰序言,大人不妨观之?」
老儒翻到卷首,见「工者,礼之器也」的考论,语气稍缓:「即便如此,代田法坏井田旧制……」守诚不等他说完,指向街对面的铁匠铺:「大人看那「三牛抬杠」犁具,正是书中所绘。张明家的盐碱地,用此法竟收了五石粟米。」老儒顺着他的手指望去,见铁匠正用书中「三炼煤炭」之法锻铁,火星溅在冻土上,竟比寻常炉火明亮三分。
未时,一位灰衣客商踏入书局,腰间挂着佛郎机式的银质罗盘。守诚余光扫过他袖口的硫黄渍,不动声色地将《农工百问》推至柜台内侧,改递出《太上老君金丹秘诀》:「客官可是求购炼药之书?」客商一愣,旋即笑道:「久闻北直隶多能工巧匠,特来寻访名师。」守诚取出「红炉点金」话本:「欲寻名师,先读此篇。」话本内页的磁石粉暗纹在阳光下一闪,客商指尖微颤,匆匆购书离去。
戌时闭店,守诚在账本里夹入一张纸条:「佛郎机人现河间,疑窥冶铁术。」他不知道,此刻真定府的农家土炕上,张明正就着油灯研读「三犁三耙」口诀,身旁的耕牛嚼着苜蓿,牛轭上的「忠」字纹与书中插图相映成趣。窗外,驿卒的马蹄声惊起寒鸦,将书籍的油墨香带向更远的村落。
雪越下越大,守诚望着书架上的《农工百问》,忽然想起今早收到的密信——落款是「豹房朱寿」,里面只有短短一句:「工器者,国之爪牙也。」他摸向袖中匠官新赐的算珠链,冰凉的珠子在掌心排出「利」字阵型。或许,这场由算珠与墨香掀起的变革,终究要在士绅的骂声与铁匠的锤音中,刻入北直隶的冻土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