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稚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紧张什么。大家都没说话,她把脑袋尽量往下埋,后悔眼前不是吃面用的那只大海碗。
“……受南亚季风影响,西南部分地区将有大到暴雨,局地有特大暴雨,并伴有短时强降水、雷暴大风等强对流天气……”
岳明心最先坐不住,搁下筷子:“这么大的事,怎么不事先跟我们商量?她跟你去上海,又没亲戚在那边,你四婶本就不常过来,要是知道了该多担心……”
岳山川脸上看不出太大情绪起伏,但甄稚看见他的手放在桌子底下,把裤子都攥皱了一团。她悄悄捏了捏他的手腕,摇了摇头,示意他别起冲突。
“好了好了,消消气。”甄青闲把筷子拾起来重新塞进她手里,又把她最爱吃的糖醋小排挪过来,“小川做事情有分寸,你不用这么大反应。”
“他最好是还有点分寸。”岳明心把筷子拍在桌子上,起身离席。
印象里,岳阿姨从来都是温柔优雅的,很难在她脸上看见怒气。甄稚不理解,她居然会为此发这么大的火。
“你们明天赶飞机注意安全,记得每天给我们报平安啊。”三伯只交代了一句,就拿起沙发上岳明心落下的皮包,出去追她。
岳山川也放下筷子,看着电视里轮番切换的城市天气预报出神。饭桌上只剩甄稚和二姑父大眼瞪小眼。
赵译站起来收拾碗筷,不忘乐呵呵地调侃:“嘿,我看他们就是不想刷碗,故意找个理由吵架,好一摔筷子走人!”
她和岳山川约好第二天出发的时间,就各自回自己的房间去收拾行李。
甄稚蹲在行李箱前查漏补缺,二姑在外面敲了敲玻璃窗,翘起拇指和小指放在耳边,比了个“讲电话”的手势,指了指客厅的方向。
来电话的是陈留芳,她在电话的另一端痛哭流涕,已经听说了那男人的原配上门闹事的事情,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自己的错处。
譬如眼光一如既往地差劲,又容易听信别人的一面之词,绕了半天圈子,归结为自己命不好。
“妈,又不是你的错,是那男的骗人。”甄稚想了想,犹豫地开口,“还有,什么命好不好的,不是非要靠结婚来体现嘛。”
陈留芳在对面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擤:“……我女儿说得对。”
“妈,我明天和岳山川去上海玩。”甄稚捧着听筒,“你好好照顾自己,我回来给你带礼物。”
“去吧,注意安全。”陈留芳的情绪平静了许多,“妈妈房子的备用钥匙,只给你一个人。我有空把钥匙塞进四合院的信箱里,你从上海回来记得取。”
甄稚应了一声,她又说,“钱够不够?要不要给你些?”
“够的。住在岳山川外婆家里,不会花很多。”
等挂掉电话,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了十一点。她知道母亲心里难过,一聊起天就没有时间观念。
深夜的四合院虫鸣四伏,其他房间都熄了灯,甄稚轻手轻脚地抱着睡衣和浴巾去洗了澡,收拾完已经快十二点。
回到房间看到还没合上两半的行李箱,甄稚定了早晨九点的闹铃,打算明日再收拾。
屋外开始淅淅沥沥地落雨,她睡不踏实,自是做了许多乱梦。后半夜雨声越来越大,如飞瀑,如涨潮。老旧的木门开合的吱呀声,伴着嘈杂又听不真切的说话声,让人分不清梦里梦外。
等九点钟的闹铃响起,甄稚挣扎着睁开眼睛,雨已经停了。温吞的太阳挂在水洗过的天空,只有檐角滴落的雨,砖缝里的积水和石榴叶的潮湿,让她零散回忆起昨晚的暴雨。
工作日的九点,除了爷爷的屋子传来收音机的声音,四合院空空荡荡。
甄稚吃过早饭回去收拾行李,一遍遍检查,她发现身份证找不到了。
衣柜里外套口袋、裤兜全部翻过一遍,书包、休闲包也找过,到处都没有。这插曲让她立刻开始心慌,拉开抽屉开始胡乱翻找。
岳山川来找她的时候,她正坐在床边心急地抓头发,头毛儿乱飞。
“怎么了?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岳山川把他的轮箱停在屋外,推开虚掩着的门走进来。
“我找不到身份证了。”甄稚开始自言自语,“好奇怪,我平时又用不到身份证,一直放在书桌抽屉里的,上次去天津也是拿的嘉禾姐的证件……”
突然她灵光乍现,从床边站起来,“我想起来了!上次存折那个事,爷爷说那笔钱他们以后要还我,所以让我爸这两天去给我开银行账户!”
她大喜过望,蹲在地上合起两半箱子,拖着就要往客厅走:“我去给我爸打电话,他估计现在就在银行呢,我去找他拿。”
“现在时间有点紧了……”岳山川看了一眼时间,“这样好不好?你去找你爸拿身份证,我去给我外婆买糕点。机票是两点整起飞,你看着点时间,我们登机口见。”
“好!”甄稚和他挥手告别。
两个人各自拖着行李箱,去不同的方向。
那时甄稚以为,他们只是暂时去办各自的事,很快就会在机场汇合。
但她不知道的是,那是她十八岁之前,最后一次见到岳山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