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这一仗会是我的时代里的最后一场大战。”
后世的史学家们曾将无数次地将这一战与昔年的大非川之战相比。这场属于大唐大胜打断了吐蕃迈向辉煌的步伐,把吐蕃重新按回了大唐藩属的位置上。
其后的数十年之间,直到吐蕃王国崩溃,高原上再也没有一位大论或是赞普敢于把自己贪婪的目光投向长安。
但对于洛北自己来说,这一战实在乏善可陈。
七分原因是他早在出发瓜州之前便已经料想到了即将发生的一切,剩下要做的是不过就是在棋盘前看着棋子收完。
三分原因是,他的属下们近乎执拗地请求他不要亲自领兵冲锋。
“请大帅安坐中军,我叔侄愿以身为刃冲开达扎恭禄的重甲步兵。”这是把胸甲拍得锵然作响的哥舒翰。
“我率部西归,总要有立足之功,不然如何号令青海各部?还是请大哥哥准许我前驱作战。不要自己亲自冲锋了。”这是温和坚定的慕容曦光。
就连一贯稳重的郭知运也对洛北直言不讳:“公子的帅旗立在何处,大军的胆气便聚在何处。公子可不能把自己身陷险境啊……”
更不要说骨力裴罗、浑释之、王训这些少年亲卫。他们人人眼里都有热切的光,各个都铆足了劲,等着一次率军冲锋,大获全胜的机会,好把自己的名字留在青史上。
身为大军主帅,洛北自然可以一意孤行地拒绝所有人的建议。但当他在沙盘前沉思之时,阙特勤带着一身风雪走进了他的大帐。
“乌特,你总要放手的。”
他的挚友和兄弟,统领突厥全军的左贤王站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看着他在沙盘上标出吐蕃军队的布防阵型——这是由哥舒翰的先锋骑兵传递回来的最新情报。
“自幽州到呼罗珊,自于都斤山到逻些城,你不可能每次都出现在战场上。”
洛北转过头看他,金棕色的眼眸被火光照亮,显出一点耀眼的金光:“我还以为,这一仗会是我的时代里的最后一场大战。”
阙特勤哈哈大笑,换做任何一个人说这样的话都要被他质问为何如此狂傲,唯有洛北说这话的时候,他只有颔首赞成的份:
“或许正因如此,你才更应该给他们一个机会。”
他几步来到洛北身侧,真挚地开口:“你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在有生之年碰上一场赌上国家命运的战争。”
帐外北风卷起风雪拍打牛皮大帐,火盆里的炭火突然噼啪爆响。洛北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沙盘的边缘,沙土堆砌的大积石山隘口插着象征吐蕃轻骑的小旗……自那里一路向西,吐蕃人扎着一字长蛇阵与唐军的半圆包围圈对峙。
“我当你的先锋大将。”阙特勤半跪在地,以手抚肩,向他立誓,“你只管坐镇中军。若子时前拿不下积石山隘口,你就以军法处置我!”
他话音未落,帐外突然传来急报。哥舒翰的亲兵浑身浴血冲进大帐,手中还攥着半截染血的吐蕃令箭:
“报!达扎恭禄亲率吐蕃骑兵夜袭我右翼,哥舒将军已带陌刀队接战!”
洛北霍然起身,腰间那把陨铁唐刀与明光铠相撞,发出细微的声响。这日当值的浑释之已经溜出去敲响了战鼓——大帐中很快被一众将领挤满,人们都站在那里,等着洛北发号施令。
“慕容曦光。”洛北的声音很轻,却让年轻的吐谷浑首领浑身一震,“带你的吐谷浑骑兵绕到吐蕃背后,我要你在寅时初刻点燃狼烟。”
“末将领命!”银甲青年单膝跪地,他掀帘出帐点兵,护心镜映出帐外纷飞的大雪。
“郭知运。”
“大帅!”郭知运抱拳上前。
“你与哥舒亶各领左右两军,辰时前必须抢占峡谷两侧制高点。”洛北的手指划过沙盘,在西侧的隘口重重一点,“若是跑了达扎恭禄和乞力徐,我唯你们是问!”
“是!”郭知运高声应和。
“中军由王训、骨力裴罗率领!”洛北转向自己的亲卫:“你们各率一军前驱,务必牵制住乞力徐的主力。”
这是最难的工作,骨力裴罗和王训对视一眼,双双上前,一言不发地从洛北手中接过令箭。
帐外已经响起了苍凉的号角声,有人在奏出征乐了。
洛北转头看向阙特勤,嘴角终于扬起一点弧度:“你不是立了军令状,说子时前要拿下隘口?还不走吗?”
阙特勤大喜过望,抱拳应是,便转身离开大帐去了。
当第一支火箭照亮峡谷上空的刹那,达扎恭禄才明白自己犯了多么致命的错误。
在哥舒翰的右翼迎接他的是李嗣业率领的三千陌刀手。这些被征召而来的健儿肩扛陌刀,玄甲在火光下泛着鱼鳞般的冷光。
当吐蕃重骑兵如黑云压城般冲来时,李嗣业暴喝如雷,第一排陌刀手踏步前劈,刀刃劈开马颈时激起的血雾,几乎能在风雪之中凝成一道猩红帷幕。
三十里外,慕容曦光与吐谷浑部马蹄正碾过结冰的叶叶河面。青海骢的马蹄在冰面上凿出繁星般的白痕,慕容曦光突然想起多年前洛北与他如同故事般说起雪原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