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三十四宇文泰2冷血的你鸩杀皇帝
千钧一发的时候，皇帝与身边所有人，都陷于绝望，放弃抵抗，引颈就戮，感叹这是天数，单凭人力，强留不住。
这时，只见夜空忽然风雨大作，一柱霹雳，自彤云而下，直戳地面，点燃一整片干枯的草原，一位白衣少侠，从烈焰中走出，持剑而来。
少侠腾空而起，甩出一波剑气，杀散眼前千军，救出将死的皇帝，
皇帝封少侠为柱国大将军，赏赐万金。
少侠笑而不语，转身拂衣而去……
这是你，宇文泰，小时候，想象未来时，给自己编的故事。
那时候，你的剑，还不过是一根树枝。
而现在，你的剑，是正儿八经的关西大都督佩剑。
你的故事，似乎也即将在现实中开始。
不过，不一样的是，不是你，从烈焰之中，向皇帝走过去，而是皇帝，从烈焰之中，向你跑过来。
你，却宁愿他，别来。
因为你知道，他元修，这个刺猬皇帝，心眼坏。
如果高欢那样的宽容他，在政权军权上，都给他留下了很大空间，在后宫事务上，更是放纵他飘飘欲仙。都这样了，他还要与高欢互相伤害，那么，他又会如何对待，你宇文泰？
从尔朱荣开始，不，应该从胡太后算起，本朝皇帝，就不再具有掌控天下之力，就只是真正掌控天下之人，手中的傀儡戏。
这是当今时代的大势所趋，因此，本朝任何一个皇帝，都不该再以天下独尊自居，包括眼下，正在向你狂奔而来的刺猬皇帝。
你不想他来。
他不来，你可以独坐长安，封闭潼关，猥琐发育，待天下有变，你从容提兵东出，慢慢收拾，山东山西，河北河南。
他来了，你要给他腾地方住，要给他找东西吃，每日要朝拜，做事要勤快。
挟天子，以令诸侯？
如今天下，排得上号的诸侯，也就你和高欢两家，你挟他这个天子，是能令高欢啊，还是令你自己啊？
不过是个麻烦，你完全不想他过来。
可他好歹又是皇帝，他要过来，你也不能耍赖。
于是，你心里祈祷，祈祷高欢，能追上他，把他抓回去，就好。毕竟高欢的轻骑兵，大队行军，日行两百里，不在话下，小队行动，日行五百里，都不是问题。
何况，刺猬皇帝的队伍，只有四五百人，马匹很少，好些都是骑的驴，皇帝他自己，还坐在慢悠悠的马车里。
高欢一定追得上的，等他追上了，肯定会给皇帝一点颜色看看，到那时候，你就发一篇檄文，又痛骂高欢以下犯上，不知廉耻。然后，看看有没有机会，东出潼关，突然打高欢一巴掌。
以后的事情，再从长计议。
高欢追上了！追上了！
你看，他帐下大将，猎豹高昂，速度暴快，已经率领两千精骑，抵达了陕州，冲到了刺猬的前面，即将阻止皇帝，进入潼关。
但是，你傻眼了。
高昂，没有阻止刺猬。
他干什么呢？
他在帮高欢，给刺猬送信，送高欢的亲笔信，送了很多封，每一封的内容，都是劝刺猬，回心转意。
嚓！高大哥，还劝个啥，叫高昂上去一顿打，然后把刺猬皇帝绑了，扛回去，不就结了？
高欢没有那样做，只是一个劲地写信，直到刺猬抵达潼关城门之下，他一共写了四十封信，刺猬一封都没回。
你明白了，高欢只是在做样子，他压根就没想，要追回刺猬皇帝，他就是想，刺猬皇帝来找你，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你这黑獭怀里，抱着一只缠人的刺猬，手足无措的囧样子。
潼关守将飞马来报，请示你，要不要给皇帝开门。
如果不开，会怎样？
高欢会倒打一耙，会骂你，骂出花，甚至会把皇帝，弄死在潼关之下，然后，说是你干的，让你陷入弑君大罪的瓜田李下。
你怕他这样，因为现在，原来替刺猬骂过他的那个顶级文秘，温子升，已经成了他的人。
你，有些精神洁癖，怕任何人，把你的名声弄脏。
开吧！说这两个字的时候，你狠狠地咬着牙。
刺猬进入潼关，高欢就收回了送信的猎豹，再也没有，第四十一封信送来。
你甚至看到了，高欢那副幸灾乐祸的欠揍样子。
所以，你决定，既然木已成舟，无法阻挡，你就不能做出，高欢想看到的那副模样。
况且，平心想来，危难时刻，勤王救驾，这本来就是你，从小的梦想。
虽然，一切看上去，又不完全，像那么回事。
你不能坐在长安等皇帝，别人会说你摆架子。
于是，你带队走出长安，关西大行台大旗，在左边，关西大都督的大纛，在右边，威风凛凛地东下渭水，前往东阳驿，在那里站定，恭候刺猬驾临。
那哪里是皇帝？
分明是一群难民！满身的灰，满脚的泥，旌旗，是拖着的，伞盖，是倒着的。
你眉头皱起，心头不喜。
你想起了《左传》之中，鲁哀公十五年，孔子的学生子路，陷入的敌人重重包围，战斗中，子路的冠冕，意外被敌人打落，子路竟然放下武器，在这场绝望的战斗中，从容停手，整理衣冠，最终被杀害的故事。
“君子死，冠不免！”
何况皇帝？
你觉得，作为一个皇帝，即便真的深陷绝境，也应当衣冠整齐，神采奕奕。
怎么能是，这个样子？
又何况，整个西奔的过程，高欢明显放水，并没有认真追他，他压根儿就没有，真的深陷绝境。
成何体统！
你扯了扯本就整齐的衣冠，依据贺拔岳教你的周礼，恭谨地小碎步上前，拜伏在皇帝的车驾前，朗声奏告：“臣不能式遏寇虐，使乘舆播迁，臣之罪也！”
其实，你能。
你只是，不想能。
刺猬皇帝也看出了这一层，当然，他也不能说，不然，这美好的场面，会变冷。
他请你平身，说了一些，感谢你的话。
站起身来的你，他说的那些场面话，你没听清。
你只看见，他的车驾之上，众目睽睽之下，还有个身份不明的女人！
你急忙侧身，以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见面仪式草草结束，接下来，你策马在前，为皇帝带路。
你叫来皇帝队伍里，你的老乡独孤信，问他，那女人，是不是，当朝皇后，高欢的女儿？
不是，高欢的皇后女儿，被他扔在洛阳，没带上。
哪，她是谁？
是刺猬皇帝的堂姐，平原公主元明月。
堂姐？！
是的，亲堂姐，是他亲三叔，京兆王元愉的女儿。
既然是堂姐，刺猬今年都二十五了，他堂姐不该年纪更大？快三十的女人，还不出嫁？
那年月，正常女孩出嫁，皆在豆蔻年华。
平原公主嫁过一次，不过丈夫早逝，又无父无母，只好回宫守志。独孤信说。
守志？她这也算守志？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守志？跟堂弟腻在一起守志？
在你看来，守志，也就是丈夫死后，坚持不改嫁，应该遵循周礼的规定，终生穿着素服，终生不出家门，永不涂脂抹粉，永不面带笑容，永不靠近，世上所有的男人，包括父亲、兄弟、儿子，又何况堂弟？
你感觉头皮发麻，胸前发堵，恶心得差点没呕吐！我大好男儿，堂堂君子，怎么能，向这种人称臣，与这种人为伍？
唉，你这洁癖，也真是。
人家是堂姐弟，亲密一些而已，说实话，你也没有别的切实证据，你睁只眼，闭只眼，又有什么关系？
你以后，要跟他们长期相处，你这精神洁癖，就得治。
你要是不想改变这精神洁癖，就不能跟，他长期相处。
刺猬皇帝都还想笼络你，看你都二十七岁了，还没成家。于是，在去长安的路上，他答应把他的亲妹妹，冯翊长公主，嫁给你。
你想着，那可是他的亲妹妹，总不会也被他啃过了吧，便应了这门亲事，安心地做上了驸马。
回长安的路上，你结识了跟随皇帝西迁而来的人。
其中就有，这些年来，以胸中密谋，搅得天下风云为之变色的灵狐，斛斯椿。
不过，这时的斛斯椿，无精打采，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精神，要不是别人给你介绍，你还以为，这小老头，不过是个凡人。
你暗下决心，在你的朝堂里，不会再让斛斯椿这种小人，有任何机会逞能。
朝堂？
你手中，那破破烂烂的长安城，哪有什么朝堂？
五百年前，西汉灭亡之后，你手上的长安城，就再也没有担当过一个统一王朝首都的重任。
此后，尚有十六国中的前赵、前秦、后秦，这种煊赫一时的割据政权，落脚长安。
一百年前，刘裕灭西秦之后，长安城，就连充当一个割据政权首府的资格，都没有了。
四十年前，孝文帝想要迁都中原，他看中的唯一目标，自始至终，只有洛阳，曾经与洛阳城比肩而立的长安，他从头到尾，只字未提，甚至都没有资格，成为一个陪跑的备选项。
四年前，你跟随贺拔岳，西征至此，但见街上满地狗屎，屋里满堂蛛丝，房屋破旧，无人收拾，农夫饿死，无人收尸。
四年后的今天，长安城，大抵依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