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县令讲古很厉害。
在余令看来就是这样的,他能把一件事的来龙去脉讲得很清楚。
唯一缺憾的就是里面的人名字太多,好多还都是那个人的“字”,余令记不住那些人。
他说,晋商的崛起源于大明开国。
早在洪武爷逐鹿中原开始驱逐鞑子的时候这群人就已经出现了。
他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对大明立国给了很多帮助。
所以在大明立国以后,他们的回报来了,也就是所谓的“开中法”。
朝廷赐予这些帮助大明立国的商人“盐引”文书。
凭借着身后有朝廷,这群人开始开展盐铁贩运业务。
朱县令讲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一下。
他说,自汉武帝开始盐铁专卖就是朝廷专属,因为是民生必备的物资,用余令的话来说利润堪比军火。
因为利润大,靠着朝廷这群人迅速崛起。
随着土木堡之变之后,鞑子获得了大批军户和军备,力量猛地飞跃。
大明北部边境地区和鞑子之间局势紧张了起来。
北部战线上的九边驻兵数有七十多万人,战马数十万匹,这些兵马需要巨额粮饷供应来维持。
朝廷把食盐的专卖权彻底地交到这群人的手里。
靠近九边防区的晋商,秦商一下子就占据了天时地利,走上了贩盐为边军纳军粮的道路。
这群人的力量再次扩增。
等到现在,朝廷想管已经管不了了。
“孩子,刘指挥佥事就是秦商,他涉足于蒙汉马市交易以及私市交易,他就是长安府茶马贸易后面的那个人!”
余令抬起头,不解道:
“朱伯父,说的晋商,你怎么说到了秦商上去了?”
朱县令闻言苦笑道:
“孩子“秦晋之好”你应该知道吧,这秦晋两地百姓有着几乎相同的风俗习惯,又都靠近九边重地,这么说明白么?”
“知道了,不分家!”
朱县令接着说道:
“孩子,自古商人多薄情不是说所有的商人都如此,而是大多数都如此。
你说他们为什么和疆域外的部族做生意?
他们会说在商言商,盐铁专卖是朝廷允许的,他们只不过是辛辛苦苦的赚个差价!
趋利避害的本能,不能和薄情寡恩一起算,这么说不对,过于刻薄了!”
望着苦笑的朱县令,余令能明白他的感受。
这样的行为从表面上看是挑不出一点毛病,就跟后世喊着科学无国界的那群人差不多。
道理是没错。
可科学家有祖国,商人他也有祖国,有所为,但也要有所不为。
朱县令从未跟人聊过这种心事。
身为朱家人,他毫无疑问的盼着大明好。
因为这是他先祖的荣光。
余令的话打开了朱县令的话匣子,他咬着牙说出了他心中的愤懑。
他觉得余令就是一个半大的孩子,就算知道了,也并不会理解这中间的弯弯绕绕。
不会明白这里面的利益纠葛!
“数百年一晃而过,这群人如今有钱,子弟无数,担任要职官员无数,他们知道,无论今后谁当皇帝,都离不开他们!”
朱县令深吸一口气,喃喃道:
“就算是改朝换代他们也不怕。
他们会跟做生意买铺子一样去支持,他们甚至觉得任何人当皇帝都无所谓,因为都离不开他们。”
朱县令突然呵呵一笑:
“世人都说天下安定,则盛事已至。
小余令你知道么,小商人是这么想的,可这群大商就不喜欢天下大定,他们喜欢天下不安定。”
“他们如今在朝堂说,朝廷对商人的束缚太多了。
应该提高商人的地位,这样朝廷就有税收,帮朝廷养兵马。
小余令,你认为这群人真的是这么想的么?”
不等余令回答,朱县令站起身,望着殿内的大佛,落寞道:
“小余令啊,这群人是商人,也是读书人,也就是士绅,他们厌恶朝廷的边边框框。
和宋朝的那些文人一样,他们的最终目的是和天子共治天下!”
朱县令真的不开心了,一边往外走,一边疯笑道:
“老祖宗说的都是对的啊,商人薄情寡恩。
在我看来就应该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
如果没有刀,天下百姓都是可以贩卖的牲口,只要有钱赚,百姓的死活一点都不重要,皇帝他们都敢卖。”
余令骇然了。
余令没有想到朱县令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这些话根本反驳不了,因为在不久之后的确发生了。
你说他们卖国,他们说他是商人,在商言商,生意人,当然是要做生意养家糊口。
和谁做生意不是做呢?
朱县令落寞的走了。
就在余令不知道要做些什么的时候,朱县令又折了回来,脸上的笑意依旧。
先前的狰狞和愤懑仿佛是自已的错觉。
“孩子,你能懂么?”
余令摇摇头,又点了点头。
朱县令叹了口气,望着余令轻声道:
“剿匪一事让你木秀于林了,等着吧,在不久之后那些人一定会找你!”
“找我做什么?”
“你这么聪慧,脑子又好使,我都喜欢你,他自然也喜欢你。
找你做什么,当然找你去做茶马交易。
你现在人小,又不懂人心,等你懂了人心,你就是他们的一员了,孩子一定要多读书,记住了,读王阳明的书……”